漫卷《春秋》

蜜糖 · 发表于 2015-6-18 21:56:40

漫卷《春秋》

文何帆

解题和阅读原则

何谓非专业学术阅读。我只是历史爱好者，不是研究者。所以非专业。比如，不必做考据。但阅读要是学术性的，严肃的。

1. 历史、文学等，均要从严肃阅读开始，否则上手就是垃圾读物，会把品味弄坏。
2. 为什么读春秋。春秋一般说起自平王东迁，终至三国分晋。《春秋》从鲁国角度，记载240多年历史，但这200多年是中国文明的寒武大爆发。中国文明的基因大部分在这一时期都出现了，儒、道、墨、法等。唯有释家，进入中国稍晚，但影响较大。
3. 读什么？必读书是春秋左传。我读的是杨伯峻编的《春秋左传注》，中华书局。

对春秋的简介

春秋是一本书，文字极其凝炼，所谓春秋笔法。但太过简要，没有参考书是读不懂的。主要的解释有三种，一是左传。还有两种是公羊、谷梁。左传成书最早，称古文。公羊、谷梁原来是口口相传，然后到汉朝再写下来的，称今文。一般认为左传最可靠。常见的说法是孔子编春秋，可疑。另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左丘明作左传，也可疑。但不用管这些，大体上可认为，《春秋左传》不够齐全，但较为准确。其它的读物是《史记》，文笔恣肆，可反复诵读。《国语》，以及《战国策》出处甚杂，记言论多，记事件往往有误，读时应小心。

中国史书的问题

但中国历史写得极差。往往看得人一头雾水。如果读过《伯罗奔尼撒战争史》，凯撒的《高卢战记》，你会为中国人感到惭愧的。中国史书的体例往往编的繁杂无序，让人不知所云。比如，二十四史中纪是讲皇帝，但你只看纪，根本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得看写人物的传，很多曲笔才有了答案。能把人气死。缺乏从全局驾驭历史的才力。所以还得有现代历史学家的著作辅助阅读，大概才能厘清头绪。推荐童书业《春秋史》和吕思勉《先秦史》。

现代史学家的辅助读物

童书业的《春秋史》其实是他给顾颉刚做助教的时候的讲义，后来又补充成书。此书为白话文，较为浅显，史料多据左传。童书业治学严谨，亦可见左传确实准确。吕思勉写了一系列断代史，从先秦，直到隋唐。有人说他的著作只是笔记，很多材料是直接从史书中摘过来的。但他功力甚高，把一堆垃圾材料整理的井然有序。而且经常有些见解，很不凡。
比如我正在看他的隋唐史，他说唐太宗不如隋文帝。你可以不同意，但他独出机杼，不是一般的读书匠所能比的。吕思勉的这套断代史是我读二十四史的主要参考。获益良多。吕的著作大抵以文言为主，但不能读。不瞒大家说，我在读春秋的时候还参考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。这本书是小说家言，舛误之处到处都是，而且见解平庸，但大体是按照历史顺序写的。正史、野史交替着读，也很有意思。

史书的时间和空间

但要注意古代的历法与现代不同，不是都从一月一日开始的，各朝都有自己的历法，所以很可能会有误差。读史中需要注意时间和空间。时间上，史学家往往花很多精力考据年代，甚至日期，甚无谓也。我觉得能分清事实的先后次序是最重要的，早一年晚一年并无大碍。空间非常重要，但不知道为什么中国的历史学家对此不太感兴趣。我觉得读历史一定要有本地图集在手。谭其骧的最好，有全本和简本。

春秋历史的概况

春秋的历史大致是：郑国很牛逼，欺负周；齐桓公靠着管清友的祖宗称霸(管仲)；然后是一段混乱时期，秦兴、晋先兴后乱；然后是春秋最牛逼的人物晋文公。晋文公奠定了几代基业。大约与此同时，楚国兴，但楚国比较容易犯战略错误。后期最精彩的是吴越争霸，但这段时期中原大事也不少。主要是秦、晋几个国家的博弈。我之所以喜欢这段历史，是因为这段历史和以后的历史不太一样。更天真淳朴，更有创意，更随意。

评一些关于历史的书

一本比较有趣的小书是李敬泽的《小春秋》。李敬泽也是SOHO小报的作者，我们的专栏总是排在一起，我拿到杂志，基本上只看我自己的，和李敬泽的。这是一本随笔，写得很好玩。像《大秦帝国》，用意很好，希望从源头追溯，文艺复兴，就像欧洲借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一样。但写得实在不怎么样。中国的历史小说、科幻小说写得都太烂。等兄弟我退休之后露一手镇镇他们。

如何读春秋和其他史书

读春秋有几种读法：一是读历史、政治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，亡国五十二，弑君三十六，提供了大量的研究素材。阎学通等借春秋战国，想挖掘中国的国际政治学派，有一定的道理。我在哈佛留学时，有个同学用博弈论分析战国形势。
二是读文化。想理解孔子，老子，大抵要理解其时代背景。中国的知识分子其实都离不开政治情节，但选择何种学说，有其背景。只有鲁国才能出孔老二这样的角色，又谦卑，又倨傲。谦卑是因为鲁是小国，倨傲是因为鲁是周宗室，鲁从周礼。你看管清友那位祖宗（管仲），风格就完全不同。读诗经，最好也对时代背景有些了解。可惜诗经选的只是中原几个国家，尤其是小国，北方的燕，南方的楚、吴、越均没有入选，遗憾。楚辞和诗经风格迥异，也和楚的风土人情有关。
三是学古文。中国文人的写作水平极差。唐宋八大家的作品一半以上都是垃圾。到中国书店里一看，好家伙，一堆垃圾，壮观得很。中国的文字之美，主要能体现在诗歌中。但诗人的格调总体不高，无非是想当官当不上，想喝酒没酒喝，别人怎么都是傻逼不懂我的心，我怎么这么命苦之类。古文观止中，能让人有所受益的大多还是历史中的文字，比如左传和史记。左传文字相当好。不像史记那样才情充沛，但很准确凝炼，值得在写作中借鉴。读完春秋，建议读史记。二十四史要不要全读，看情况。我是打算读完。如今读到新唐书了。但坦率的说，收获不大。看到了一些历史的碎片。有些历史极其阴暗的地方能看到，尤其是乱世时期，历史惨不忍睹。有毅力也可以坚持读完。或是可读资治通鉴，也不少，但是摘编过的历史。

对历史的态度最后的建议是，不要但看中国历史，很多只读中国历史，只看中国文化的人会走火入魔，成为地心说的支持者。诚实的态度是把中国文化视为人类文化中极为普通的一个，有其优点，也有其致命的缺点。历史之悠久可能是长项，也可能是短处。不可以因为自家历史悠久鄙视别人，如米国。黑格尔说，万古长青的山脉，并不胜过转瞬即逝的玫瑰。是为结束。请大家批评。

（何帆，男，1971年出生于河南省荥阳县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。主要研究领域包括:国际金融、国际政治经济学和中国宏观经济、宏观经济理论与实践。）